未曾想到她仅仅退休三年光景，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儿。那天在菜市场碰见冯老师，要不是她先喊我，我差点没认出来——以前总梳得一丝不苟的短发冒出好多白茬，藏青色外套袖口还沾着片菜叶子，哪还有当年站在三尺讲台上的飒爽劲儿。 "小李啊，来帮我看看这冬瓜新鲜不？"她把手里的半块冬瓜往我面前递，指节上缠着创可贴，"前天切菜走神，一刀切手上了。"我这才发现她眼睛通红，眼下挂着俩大眼袋，说话时嘴角都耷拉着。 在旁边面馆坐下，她扒拉着碗里的牛肉面没动几口，突然"啪嗒"掉了滴眼泪在汤里。"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？"她拿袖子抹了把脸，声音发颤，"从乐乐满月我就住过去，夜里换尿布喂奶，白天接送幼儿园，就连他过敏性体质吃什么辅食，我都拿本子记了三大本。" 冯老师越说越激动，筷子在桌上敲得当当响："上个月他半夜发烧，我背着往医院跑，愣是在急诊室守了通宵。结果呢？他爷爷奶奶从乡下来，带了袋土鸡蛋，小家伙就跟捡到宝似的，把我给他买的进口巧克力全塞爷爷兜里！" 正说着她手机响了，屏幕上跳动着"闺女"俩字。她盯着看了半天才接，语气硬邦邦的："什么事？""我不回去！""孩子想我？他抱着奶奶脖子亲的时候怎么不想我？"三两句就挂了电话，胸口一起一伏的。 我递给她张纸巾，她却突然笑了，笑得比哭还难看："你说我图啥？退休金一分没花，全贴补他们家了。去年冬天给乐乐买羽绒服，我跑了三家商场，结果他爷爷穿旧的军大衣，那小子非说比羽绒服暖和。" 面馆老板娘端来免费的小米粥，听见这话插了句嘴："大姐，您别往心里去。我们家孙子也这样，跟他姥姥亲得蜜似的，见了奶奶照样喊'最亲奶奶'。"冯老师愣愣地看着窗外，突然喃喃道："那天我收拾行李，乐乐抱着我的腿哭，说'外婆别走'。我还以为他舍不得我......" 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下去："结果他爷爷说'跟奶奶睡有糖吃'，那小子立马松了手，还帮着他奶奶把我枕头搬到客房去。"说到这儿，她忽然掏出手机翻照片，屏幕上是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，举着满分的试卷笑得灿烂。"你看这孩子，眼睛像他妈妈，脾气随我，犟得很。" 正说着，手机又亮了，这次是微信视频请求。冯老师犹豫了一下接起来，屏幕里立刻传来奶声奶气的喊声："外婆！你快回来，我的奥特曼找不到了！"冯老师梗着脖子："让你奶奶帮你找。"小家伙带着哭腔："奶奶找不到，外婆最厉害了！" 我看见冯老师的嘴角悄悄翘了翘，手指头不自觉地摩挲着屏幕上孩子的脸。挂了电话，她把半块没吃完的牛肉面打包："乐乐爱吃这个，回去热热给他留着。"走到面馆门口，她回头冲我摆摆手："其实他奶奶做的菜齁咸，估计过两天就得想我做的糖醋排骨了。"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，我看着她脚步匆匆地往公交站走，藏青色外套背后，还沾着片没来得及拍掉的菜叶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