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51年,冷月英称:“1943年,我因欠了地主刘文彩五斗租谷,刚生孩子三天,就蒙上眼睛抛进了刘家水牢关了七天七夜……” 大概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有那么一股“实事求是”的风吹了起来。一些较真儿的学者和记者就跑去刘文彩的老家——四川大邑县安仁镇,想搞个明白。他们翻遍了刘氏庄园,结果你猜怎么着?别说水牢了,连个符合描述的地窖都费劲。 后来官方组织的联合调查组也去了,得出的结论更直接:刘文彩庄园里那个被当成“水牢”展出的地方,原本是刘文彩存放鸦片的仓库。而另一个所谓的“地牢”,其实是存放银元和财宝的。至于冷月英本人,在后来的采访中,也承认自己“没坐过刘文彩家的水牢”。她之所以那么说,是有人“启发”她,让她把在别处坐牢的经历和刘文彩联系起来。 刘文彩这个人,绝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。他靠着弟弟、军阀刘文辉的势力,在川西一带横行霸道,巧取豪夺,鱼肉乡里,这是板上钉钉的史实。他强占田产,苛捐杂税多如牛毛,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,这也是真的。他生活奢靡,妻妾成群,抽大烟,这些也都是真的。可以说,他就是那个时代官僚、军阀、地主“三位一体”的典型人物,他身上的罪恶,是那个时代的缩影,一点不冤。 但一码归一码。他有九十九桩罪,不代表我们就可以给他安上第一百桩他没犯过的罪。历史的严肃性就在这儿,它应该是事实的集合,而不是情绪的宣泄。 那么,为什么一个虚构的“水牢”会有那么大的传播力,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,比真实的历史还有力量? 其次,也是最重要的一点,“水牢”虽然是假的,但千千万万农民承受的苦难是真的。 冷月英可能没进过刘文彩的水牢,但她因为欠租被逼得走投无路是真的;张三可能没被扔进水牢,但他可能因为交不起苛捐杂税,老婆孩子被抓走;李四可能没见过水牢,但他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土地被豪强吞并。 那个时代,无数底层百姓就活在一座无形的、巨大的“水牢”里,这座“水牢”的名字,叫作贫穷、压迫和绝望。所以,当“刘文彩水牢”这个故事出现时,它瞬间就成了所有人苦难的一个出口。人们把对自己悲惨命运的所有仇恨,都投射到了这个具体的符号上。大家控诉的,已经不仅仅是刘文彩,而是那个让他们喘不过气的“人吃人”的旧社会。 更有意思的是,现在网上关于刘文彩的评价,又出现了另一个极端。有人开始把他描绘成一个“热心公益”“兴办教育”的“乡绅”。比如他确实投资修建了当时四川最好的中学之一——文彩中学。 但真实的人性,和真实的历史一样,从来都不是非黑即白的。 刘文彩的善举,很可能也是为了给自己博取名声、巩固地位,或者纯粹是“钱多了烧的”。他的恶,是根植于那个时代的制度之恶;他的所谓“善”,也脱离不了他剥削者的本性。 一个健康的社会,应该有勇气去直面历史的每一个细节,哪怕它不符合我们过去的认知,甚至会推翻我们深信不疑的故事。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是“坏人”,就心安理得地给他罗织罪名;也不能因为他做过一两件“好事”,就抹杀他作过的恶。 记住真实,放下情绪,历史才能真正成为我们前行的镜鉴,而不是一根搅动对立的棍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