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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间秋意藏烟火

转自:沈阳晚报

□梁芮菲

处暑一过,日历像被谁轻轻翻了一页,风就换了味道。

早晨出门,楼下的早点铺依旧冒着热气,可那热气不再黏人,反倒带着桂花的尾香。老板把油条翻得金黄,油锅里“哧啦”一声,像给秋天点了个小火。我端着豆浆站在路边,看一片梧桐叶落在脚边,叶脉清晰得像老人手背上的青筋,忽然想起《诗经》里那句“秋日凄凄,百卉具腓”,可眼前分明热闹:小学生背着书包跑过,豆浆碗沿沾了一圈芝麻,哪里凄凄?秋把“凉”字写得极轻,生怕惊扰了人间的烟火。

午后去菜市场,秋意就更浓。南瓜堆成小山,表皮带着霜打的细纹,像大地亲手缝的粗布口袋。摊主掰开一只石榴,红宝石般的籽儿“簌簌”滚进塑料袋,他笑说:“自家树上结的,甜!”我拎着石榴往家走,阳光穿过薄云,像被谁筛了一遍,不再毒辣,只把影子拉得老长。想起范成大写“新筑场泥镜面平,家家打稻趁霜晴”,此刻没有稻场,却有阳台。邻居张阿姨把腌好的雪里蕻晾出来,绿得发亮,竹竿“吱呀”一声,仿佛替秋天打了个招呼。

傍晚最宜登高——哪怕只是爬6层楼梯。推开天台门,整座老城忽然矮下去半截。远处教堂的尖顶被夕阳镀成铜色,电线上的麻雀排成五线谱,而风是最高明的指挥家。我蹲下来看女儿用粉笔画的格子房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秋高气爽”,笔迹还带着糖葫芦的黏。此刻若有人从空中俯瞰,大概会笑:这一方水泥平台,竟也长出一片稻浪——晾衣绳上的床单被单,白的、蓝的,鼓胀如帆,在风里互相碰撞,发出“噗噗”的闷响,像替远山回应。

入夜,秋凉渗进窗缝。我翻书,翻到苏轼写“一年好景君须记,最是橙黄橘绿时”,不禁莞尔。可不是么?此刻厨房灶台上正煨着冰糖橙皮水,橙皮卷成小舟,在沸水里打转,把半个屋子的空气都染成暖黄色。丈夫从书房探出头:“加点桂花?”于是玻璃瓶里的干桂花撒下去几粒,香气立刻有了层次,像给夜色绣了一道暗纹。儿子趴在桌边写作业,忽然抬头:“妈妈,为什么秋天的月亮特别亮?”我答不上来,只能推开窗让他自己看——月亮悬在楼宇缝隙间,像谁遗落的铜镜,照得楼下那棵歪脖子枣树清清楚楚,枝丫间缀着零星红果,像写给夜空的小楷。

其实,秋何须远山?它早把种子撒进日常褶皱。

比如地铁口那株无人认领的向日葵,花盘垂得极低,却还在追最后一缕光;比如便利店门口打折的柿子,硬邦邦地躺在纸箱里,等一个懂得“温柿”的人;比如我办公桌上那盆多肉,原本绿得发腻,这几日竟悄悄晕出一圈红边,像偷喝了枫叶酿的酒。

这时,窗外下起小雨。雨脚细如牛毛,却把路灯下的梧桐叶洗得油亮。我想起母亲总说“一场秋雨一场寒”,可此刻阳台的菊花却开得正好——那是春天随手撒的籽,没想到秋天竟开了3朵,黄得像旧年窗花。我伸手去接雨,掌心凉丝丝的,却并不觉得冷。

原来秋不是季节,是人间偷偷攒下的温柔。它让热烈归于平静,让锋芒化作醇厚,让每一处角落都有资格成为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