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明亮的夜晚》是崔恩荣的首部长篇小说,被誉为女性版的《活着》。书中的四代女性,像风中的蒲公英,命如草芥,却彼此拉扯,在苦日子里扎下根。全书透着一股悲凉和无奈的基调,可就在这暗黑的底色中,曾祖母这个角色,硬是像块滚烫的烙铁,一下子烙在了我心里。
曾祖母是什么样的出身呢?用书里的话说,就是连族谱都没有资格上的穷人家的女儿。在那个年代,这就像个无形的枷锁,让她走在路上都得被人吐口水,被人指指点点。她在最底层挣扎,每一步都踩在玻璃渣之上,血混着泥,却从没停下过。然而,曾祖母这人,骨头就是硬,从不向命运低头——胸膛里燃烧着不屈的火焰,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。
我记得最清楚的,是她十七岁那年,卖完玉米,一个人沿着铁轨往回走,竹篓空了,心却满了。她突然就特别想知道:这条望不到头的铁家伙,到底能通到什么样的地方?她忍不住拉住过往的行人打听,被人当作傻子一样嘲笑。可她呢,挨了骂也不哭,反而倔强地抬起头,看天上的云。你说,那是一种怎样的好奇?这哪里是孩子气的傻问题,分明是被生活踩进泥里后,偏要挣扎着抬头看看天,想知道铁路的尽头,会不会有一个能让她挺直腰杆走路的地方。
曾祖母的这股倔劲儿,不只是对自己,对朋友也是。当她的恩人新雨大叔想远走他乡去谋生时,她急得不行。她坚持日复一日地去劝说新雨大叔,说到激动时,恨不得把脚下的地跺出个坑来。后来新雨大婶被生活折磨得陷入绝望,几近发疯,见人就骂,拿东西就砸。是曾祖母,守了她一个多月,任她怎么骂、怎么闹,都一声不吭地给她熬汤做饭,照顾孩子。她的倔强,就像那碗没喝成的粥,虽然洒了,但那股暖人的热气,却已经钻进了朋友的心里,穿透了阴霾,找到了生活的勇气。
可这份倔强的底色里,藏着更让人心头发酸的东西——为了活下去,她不得不有的那份“狠心”。直到暮年,曾祖母嘴里还时常念叨:“我是丢下阿妈跑出来的呀……”书中描述了一个痛彻心扉的场景,她病重中的母亲死死地抓住她的裙角,恳求她:“带上我一起走吧。”她把母亲因为高烧而滚烫、攥得发白的指节,一根一根硬生生地掰开。我仿佛能看到,她母亲的指甲盖里还嵌着灶前的炭灰,那双手,曾经为她缝补过多少次衣裳。这个选择有多痛,就有多决绝。她不是不爱,是太想活下去了。她只能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,像一只靠吃泥土和草根活着的虫子,带着满身的伤和一辈子的愧疚,一头扎进了未知的活路里。
合上书,眼前还晃动着曾祖母的身影,就像一束光。但她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明月,她更像是自家灶台上那盏熬了夜的油灯,灯油都快烧干了,光也昏黄,却固执地亮着,暖着锅沿那碗留了整夜的粥——就像她对家人、对朋友,那份熬不尽的热。她的一生,就是用这股子倔强,在黑暗里生生凿出光来——为自己,也为身边的人,点亮了一个又一个《明亮的夜晚》里,最真实的“明亮”。(王芸菲)